韩章训

　　实现修志普及（或普遍修志）既是明代修志的最突出成就，也是中国方志史上的一大创举。早在南宋，州郡志编纂就已达普及程度。故时人周辉曰："近时州郡皆修图志。"〔1〕清杨荣绪也认可这一点。他说："宋南渡后，州郡各有志。"〔2〕明代继承和发展宋元修志经验，首次赢得修志的全面普及，其中省志和县志编修实现普及，则为明代所创新成就。明代普遍修志盛况恰如当代学者巴兆祥所云："中国地方志书发展至明代进入了兴盛时期，从洪武至崇祯（建文除外），从内地到边远地区俱有志书编纂。除少数地区仅纂修一次外，大多数次编纂，尤其是政治地位重要、经济文化发达、历史悠久之地，志事更为频繁，每每十年或数十年一修，出现了连续纂修、代代相传的盛况。"〔3〕此前虽有不少书文都言及明代修志普及之事，但皆未作具体分析，一直停留在语焉不详的状态上。为促进对明代修方志的研究，这里试就明代修志普及历程问题作如下论述。
　　明代修志究竟何时实现全面普及问题，古今学界众说纷纭。自洪武朝始，多数朝代都有人言及此事。在当代学界，更是各有各的依据，各有各的说法。下文拟对明代修志普及历程作一具体分析，并回答明代修志究竟何时实现普及的问题。为便于后文对明代修志普及历程作具体分析，得先简述明代政区划分和各朝各类志书编修数量大致情况。据史籍记载，洪武间，全国设"行省十二，府一百二十，州一百八，县八百八十七，安抚司三，长官司一。"〔4〕（笔者按：明代政区划分相对比较稳定）。由此可见，彼时全国有县级（含县级）以上政区有1120余个。明代各朝各类志书编修数量如下表所示：

　　一、初始普及阶段
　　此阶段时间最长，从洪武到天顺，历10个王朝，计87年，约占明代历时总数三分之一。自洪武始，朝廷就提出了普遍修志的要求。洪武九年，"太祖令天下各府州县编修图志"。十一年，"朝廷令天下纂修图志"。〔5〕彼时由于太祖和朝廷的高度重视，确实赢得了普遍修志的良好开局。据统计，洪武修成志书近300种。早在洪武间，就有人说府县志编修已实现普及。如倪峻曰："大都小邑、遐州僻县，莫不各有志书"。〔6〕倪氏此说不符合历史实际。从省志编纂看，彼时正属起步阶段，只有《洪武云南志》一书问世。从已成志书数量与省、府、州、县数量比较看，皆未达到普及程度。据上列统计表统计，洪武间所修通、府、州、县志合计不足300种，不及县级（含县级）以上政区总数的四分之一。因此，倪氏此说纯属浮夸，不可信。
　　二、基本普及阶段
　　此阶段时间较短，历成化、弘治、正德3朝，计67年。此间3朝都比较重视修志，据上列统计表统计，三朝计修省志13种，累计达17种，已超省区总数。计修府志116种，已近府区总数，累计修府志达258种，远超府区总数。计修州志57种，超州区总数一半多，累计修州志142种，近达州区总数的1.5倍。计修县志311种，不及县区总数一半。从总体上看，至正德末，只能说修志才达到基本普及程度。故弘治间，王鉴之、陈宣皆言修志已基本普及。如王鉴之曰："近世郡邑多有志，大抵患不以实不能垂诸永久。"〔7〕正德间都穆曰"今之郡县率皆有志，然往往叙事无法。"〔8〕王鉴之所言"多"和都穆所言"率"均含基本普及之意。但彼时也有人说修志已经实现完全普及。如罗江曰："国朝以来，上有一统志，以联属天下，下逮各省有通志，各郡县又有分志，纲维比丽，亦既精矣。"〔9〕成化间，劳钺、胡昱等人皆说修志已实现完全普及。如劳钺曰："我朝酌古准今，大而寰宇，小而郡县，莫不有志。"〔10〕弘治间，王珣曰："我朝有《大明一统志》，至于一省、一郡、一邑亦各有志。"〔11〕正德间沈庠曰："迄今百五十余年，礼乐制度、典章风化粲然大备，且天下藩郡州邑莫不有志"。〔12〕其实劳钺、王珣、沈庠之言亦皆有夸饰成分。如此断言依据有二。其一，从省志编修看，彼时山东、河南、四川、广西、广东、浙江、贵州等通志编修尚未启动。故弘治四年彭韶曰："明代郡邑有志尚矣，而一藩全志昉于近时。"〔13〕此言即谓"一藩全志"即省志编纂始于"近时"。其言外之意就是说彼时许多省还没有省志。其二，彼时有些县志编修仍待启动。就从经济、文化素称发达的苏州府来看，其属县志编修也未达完全普及程度。彼时苏州府领1州7县，即太仓州和吴县、长洲县、常熟县、吴江县、嘉定县、崇明县。首部《太仓州志》成书于成化间，首部《长洲县志》成书于隆庆五年，首部《常熟县志》成书于弘治十六年，首部《昆山县志》成书于宣德间，首部吴江县志即《吴江志》成书于弘治元年，而首部吴县志即《吴邑志》则成书于嘉靖八年。经济、文化素称发达的苏州地区县志编修情况尚且如此，至于经济、文化次发达、不发达的其他地区，其县志编修普及程度就更可想而知了。
　　三、完全普及阶段
　　此阶段时间最短，仅历嘉靖1朝，计45年。嘉靖朝为明代修志高潮时期，也是实现修志全面普及的关键时期。彼时省志编修出现高潮，山东、山西、河南、陕西、四川、湖广、广西、广东、浙江、江西、贵州11省通志皆于彼时面世。嘉靖元年，《湖广总志》纂成。四年，《江西通志》纂成。十二年，《山东通志》纂成。十四年，《广东通志初稿》纂成。二十四年，《四川总志》纂成。三十年，《浙江通志》纂成。此6种通志皆为该省明修首部省志。由此可见，至嘉靖三十年《浙江通志》面世，省志编纂才真正实现全国普及。据前列统计表统计，嘉靖朝计修省志19种，已超省区总数，累计为36种，远超省区总数。计修府志94种，已近府区总数，累计为353种，达府区总数3倍多。计修州志95种，已近州区总数，累计为237种，达州区总数2倍多。计修县志475种，已超县区总数一半，累计为1040种，近达县区总数1.2倍。由此可以推断，至嘉靖末，省府州县诸级志书编修已达普及程度。故彼时有贾咏、姚九功、王子言等人皆说各级政区修志已达普及程度。如贾咏曰："志史类也，藩、省、郡、县类各有之，以记时事。"〔14〕有的当代学者认为，明代修志实现普及时间是在正德嘉靖间。如有学者说："由于封建统治者的重视，诸多皇帝为编总志和纂修实录多次诏修志书，加之造纸业的进步，印刷工艺的改进，使明代地方志书的数量大为增加，到明朝后期，已形成了'郡邑莫不有志'的局面。"〔15〕有明一代历时277年，其历时中点是1506年，恰为正德元年。由此可见，在这位学者看来，明代修志实现普及时间即在正德嘉靖间。据上文论述，此说似有过早之嫌。
　　四、持续普及阶段
　　此阶段时间较长，从隆庆到崇祯，历5个王朝，计77年。自嘉靖后，朝廷和地方政府继续重视修志，故赢得修志的持续普及。在此阶段，绝大多数地方都是在前志基础上进行续修、重修或补修。当然也有个别地方仍在创修。其中有两种不同情况。一种是在做拾遗补缺工作。虽说在嘉靖间修志已达普及程度，但并不等于百分之百的政区皆有志，尤其是那些偏远地区，其政区虽早建立，但由于经济、文化和社会均欠发达，不具修志条件，故延至嘉靖后才创修本地志书。如苏北宿迁县和盐城县，皆属建于明前的古县，但由于种种原因，皆延至万历间才创修首部县志。时人何仪曰："宿迁从古无志，大较见《舆地图》及《寰宇记》等编。"何氏对此无法理解，故又推测说："抑有创始而磨灭澌尽"。〔16〕《万历盐城县志》卷首《凡例》曰："县故无志，故前代人物事迹多不可考。"在边远地区，此类例子还是多见的。另一种情况是对建立时间较短或新建立政区志书进行创修。如彼时松江府青浦县，始设于嘉靖二十一年，三十二年废，万历元年复置。故万历二十五年王圻所纂《青浦县志》则为该县首部县志。清勒方錡述青浦修志历史曰："前明嘉靖间始置县，犹以青龙镇为县治，寻废，复置则在万历元年……于是王圻始作《青浦县志》。"〔17〕在此阶段，仍不断有人言及修志普及之事。隆庆间，有李自华、黎恕等人就说及此问题。如李自华曰："今天下郡邑皆有志。"〔18〕。万历间，有张邦政、余士奇、李维桢等人言及修志普及之事。如张邦政曰："今天下，自国史外，郡邑莫不有志。"〔19〕崇祯间许令典曰："今天下郡邑皆有志"。〔20〕这些说法只是对修志持续普及现象的一种认可，并不是指实现修志普及的具体时间。有的当代学者认为，明代修志实现普及时间是在嘉靖万历间。如有学者说："嘉靖、万历年间，掀起修志的高潮……明代编修县志真正普及起来，是在明中叶以后的事情"。〔21〕明代历时前三分之二的末年为1546年，即为嘉靖二十五年。故这里所言"中叶以后"即指嘉靖朝后期和隆庆、万历朝。据上文论述，此说似有过迟之嫌。
　　明代普遍修志作为一种历史经验，为后人所肯定和继承。清庄允懿称："举天下郡县而为之志，实滥觞于前明。自时厥后，历数十年而一修之，天下郡县无不同也。"〔22〕此中前一句即是对明代普遍修志的肯定，后一句即言后世对明代普遍修志作经验的继承。民国时期，中央政府也要求各级政区普遍修志。如民国35年颁布的《地方志书纂修办法》规定："省志三十年纂修一次，市志及县志十五纂修一次。"但由于历时太短，无法实现这种设想。新中国成立后，尤其是在中共中央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，修志事业迎来了新的春天，赢得了空前繁荣的新局面，且国家也多次强调要普遍编修省市县三级志书。1989年，中国地方志指导颁发的《关于地方志编纂工作的规定》要求:"各级地方志每二十年左右续修一次。"2006年，国务院颁发的《地方志工作条例》规定：省市县三级政区的"地方志书每20年左右编修一次。"2015年，国务院颁布的《全国地方志事业发展规划纲要》也要求："到2020年，完成第二轮地方志书规划任务，省、市、县三级地方志书全部出版。"这些规定和要求都含有对明代普遍修志经验的借鉴因素。
〔1〕周辉《清波杂志》卷4。
〔2〕杨荣绪《重修湖州府志序》，《同治湖州府志》卷首。
〔3〕巴兆祥著《方志学新论》第70页，学林出版社2004年版。
〔4〕《明太祖实录》卷155"洪武十六年秋七月丁未"条。
〔5〕均引自中国地方志指导小组办公室编《中国方志通鉴》（上）第53页，方志出版社2010年版。
〔6〕倪峻《洪武阳志序》，《嘉靖郾城县志》卷末。
〔7〕王鉴之《弘治赵州志序》，《正德赵州志》卷首。另有《弘治河南郡志》卷首陈宣《河南郡志序》曰："夫环天下而郡县多有志"。
〔8〕都穆《正德靖江县志序》，《光绪靖江县志》卷首《旧序》。
〔9〕罗江《建昌府志后序》，《正德建昌府志》卷末。
〔10〕劳钺《湖州府志序》，《成化湖州府志》卷首。另有《光绪续修浦城县志》卷首《旧序》胡昱《成化浦城县志序》曰："我朝郡县各有志"。
〔11〕王珣《弘治宁夏新志序》，《弘治宁夏新志》卷首。
〔12〕沈庠《正德上元县志序》，《道光上元县志》卷末《志原》。
〔13〕彭韶《八闽通志序》，《弘治八闽通志》卷首。
〔14〕贾咏《临颍县志序》，《嘉靖临颍县志》卷首。
〔15〕邸富生著《中国方志学史》第94页，大连海运学院出版社1990年版。
〔16〕何仪《宿迁县志凡例小序跋》，《万历宿迁县志》卷首。
〔17〕勒方錡《重修青浦县志序》，《光绪青浦县志》卷首。
〔18〕李自华《赵州志序》，《隆庆赵州志》卷首。
〔19〕张邦政《万历满城县志序》，《康熙满城县志》卷首《原序》。
〔20〕许令典《崇祯宁志备考引》，《康熙海昌外志》卷首。
〔21〕魏桥等著《浙江方志源流》第118页，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。
〔22〕庄允懿《揭阳续志序》，《光绪揭阳续志》卷首。

（作者单位：浙江省衢州市地方志办公室）